小隐书 明 敬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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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隱書 （明）敬虛子 撰
小隱書序
憶昨予童齒便有岩壑想欲籬數畝園築壤室三五堵裒書其間以漱滌且園中種花木成陰而猶有鹿有鶴情倦出戶相狎弄遇勝日輒迎韻人佳士講書論道或飲酒賦詩閒時又可來釋子仙氏談空議元探傳真祕此其初心也洎長人事日來漸與俗化內固病其矯拂外未免於酬應夫抑情而行久則弗堪年逾伍十衰且厭事感而嘆曰人生有志貴乎自適何為乃爾浪自苦也矧予父母既終婚嫁已畢苟於此時莫知止是謂迷而不復寧不大負伊心乎惕惕然弗敢自已也因退耕先人田聊以卒歲偶披古人行事得會心者若干傳間比事附之各屬詞贊之總惟一帙曰小隱書將展玩於農暇淑其清遠用證畸偏果緣此而神情有契相與游翱於寥廊之外亦尚友之一益也然而俗病其將有瘳乎爾而已耶則而初心其或有遂乎爾而已耶抑而生人之志其終乃有適乎爾而已耶則亦庶乎小隱之願諧矣嘉靖三十九年秋九月朔西村畸人敬虛子序
目例 傳三十則
古：許由 巢父 伯夷[四皓]
秦：邵平
漢：鄭子真 蔣詡
東漢：向長 嚴光 梁鴻 韓康 龐公
魏：管寧
晉：戴逵 陶潛
劉宋：孔淳之
齊：明僧紹
北魏：陸夸
北周：韋敻
唐：王绩 張志和 司空圖 陸羽
趙宋：种放 林逋 王樵 俞汝尚 譙定 松江漁翁 杜生 順昌山人[桃花源記]
敬虛子曰傳凡三十則蓋著閒退者之所適也首許巢定路岐也夷皓正根宗也陶邵標趣味也終於順昌山人傳洎桃花源記必若此方得以諧小隱之願也中間雜彙諸家色色俱備無非欲合成一適將求夫唯人能人耳豈有他哉
小隱書全帖 明 敬虛子著
許由
許由字仲武陽城槐里人修道沖虛隱於沛澤之中堯致天下而讓焉由乃逃去耕於箕山之下颍水之陽以手掬飲人遺一瓢挂於樹風吹歷歷作聲以為煩棄之
漢揚雄法言或問堯將讓天下於許由由恥有諸曰好大者為之也顧由無求於世而已矣
敬虛子曰古稱萬物無足以撓其心者故靜許由有焉蓋人性本靜故心即好靜其不靜者物撓之也夫物撓起於煩煩者必求是故枉己狥人廢廉捐恥膠膠之衷不啻紛麻赧赧之颜有如鐵甲此皆煩而求者之為也欲頃刻而靜得乎夫靜者心之本無頃刻靜不知此心如何安頓而性亦敝矣性敝則凡造物予我者皆不能認取豈不哀哉用是觀之煩之害大矣無求之義至矣玆二者庸非小隱修静分步之第一路岐乎
巢父
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常山居不榮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人號為巢父及堯之讓位於許由也由以告巢父焉巢父責之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非吾友也乃遇清冷之水洗其耳拭其目
敬虚子曰古今咸稱巢許為忘世之人然而忘世亦大難矣夫忘世之難由其忘我之難也忘我之難由其未見真我也奚為真我世俗横執七尺之軀以為我此色相之我也豈真我哉古之人有曰今者吾喪我夫吾與我何辨而曰吾喪我此妙道之言也是故蟬之飛也豈戀枯殼龍之變也何有蛻骨作是觀者應見真我凡人未見真我則内景不寧詎得好事外塵忽來便為所縛又惡能忘世故忘世難忘我尤難見真我方為忘我也嗚呼安得見夫真我者而與之共小隱哉
伯夷
伯夷孤竹君之長子避紂居北海之濱聞西伯善養老與其弟叔齊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克殷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及餓且死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
秦有南山四皓者蓋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黄公東園公是已其時道滅德銷坑黜儒術於是退而作歌曰漠漠南山深谷逶迤奕奕紫芝可以療饑唐虞世遠吾將安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志乃共入商洛山以待天下之定
敬虛子曰民之鮮能於隱者多為索莫不堪其寂焉或為困厄不勝其戚焉以故炙炎势淫豔利者靡靡而山無巢居之子世乏中林之士矣予次小隱書至夷皓未嘗不嘆其困厄於薇餓索莫於芝饑如是栖栖耳然索莫堪其寂困厄勝其戚非中心之定者不能夫中心不定則外皆蟊賊將遷志而別圖雖有至情莫遂其發雖有真操莫保其存又何以隱嗚呼夷皓者非山林之本祖正宗耶
邵平
邵平廣陵人嘗為東陵侯秦滅後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有五色甚美故世謂之東陵瓜從邵平為名又云青門瓜青門即長安東門也
魏阮籍詠懷詩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鈎帶五色耀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财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辱豈足賴
晉陶潛飲酒詩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寧似東陵時寒暑有代謝人道每如玆達人解其會逝將不復疑忽興一觴酒日夕飲相持
唐李白古風詩莊周夢蝴蝶蝴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
敬虚子曰邵平當秦之滅乃避地而東門種瓜蓋得天下無道則隱之義其賢乎詩人又借其事諄諄焉以明物理盛衰反復無常倏忽易象其端叵測可謂洞洧息之微採變化之赜者也向予曾聞道家書有名東門大瓜者無亦取之邵平歟亦如詩人之詠歟抑或發揮元理浩浩無涯不但此歟惜也未得見之
鄭子真
鄭子真褒中人隱居於谷口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和平二年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屈而終揚雄著書言當世士稱其為人曰谷口鄭子真不屈其志耕於岩石之下名震於京师
金方古容城人大定間嘗舉進士不第遂歸獨居一室寘琴書其側不妄與人交縣令佐公服候門亦惟遜詞謝遣之有田數十畝食其所穫如菽則惟食菽鄉人好事者欲以米易之不聽曰天所食者不可易也
敬虛子曰凡人大為心害者皆生於妄有所求妄求者多見己不足人有餘也若鄭子真方古服岩石之耕不屈其志守田畝之穫不易其食聊不見己不足人有餘又何求也人之言曰耕堯田者有九年之水耕湯田者有七年之旱耕心田者日日豐年嗚呼二子殆耕心田而日日豐年者不然何其自足無求乃如是耶乃如是耶
敬虛子曰予既比鄭子真方古之事後再見唐人元結之父延祖三歲而孤長不仕年過四十親娅強勸之調舂陵丞輒棄官去曰人生衣食可適飢寒不宜復有所須每灌畦掇薪以為有生之役過此吾不思也鳥虖若此者甚協予心因知後人所欲為前人靡不有之陶子曰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謂徒虛語耳乃今知其信然矣
蔣詡
蔣詡字元卿杜陵人哀帝時為兗州刺史以廉直著名王莽居攝奏事到灞上遂稱病不進歸鄉里臥不出戶舍前竹下開三徑惟故人羊仲裘仲從之游二仲皆逃名不仕者
趙宋羅大經鹤林玉露自昔士之閒居野處必有同道同志之人相與往還故有以自樂陶淵明詩云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又云鄰曲時來往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則南村之鄰豈庸庸之士哉杜少陵在錦里與朱山人詩云錦里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未全貧慣看賓客兒童喜得食階除鳥雀馴秋水纔添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又云相見竹參差相過人不知幽花欹滿徑野水細通池歸客村非遠殘尊席更移看君多道氣從此數追隨所謂朱山人者固亦非常流矣李太白尋魯城北范居士誤落蒼耳中詩云忽憶范野人閒園養幽姿又云還傾四五酌自詠猛虎詞近作十日歡遠為千歲期風流自簸蕩謔浪偏相宜范野人者是亦可人之流也
敬虛子曰山林交與世俗大別世俗尚委曲周悉山林惟真耳且世俗泛交泛交而復委曲周悉中間惡得無偽山林寡匹非氣同志合者不相與多無逾一二人觀蔣之從游陶杜李之往還者足見嗚呼天下惟無所為而結者乃真彼若而人更復何為是則小隱者於此可以識友誼矣
向長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潛隱於家安貧樂道嘗讀易至損益卦喟然嘆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勅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禽慶俱游五嶽名山不知所在
敬虛子曰富不如貧貴不如賤此山林一種逸味細細含嚼方覺美出若對世俗言之鮮不嗤笑未知死何如生疑詞也元人有李道純者善言此李之言曰有生即有死欲知死必先知生子路問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大哉聖人之言也繫辭所謂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學人欲要其終先原其始欲明末後究竟只今只今脫洒末後脫洒只今自由末後自由只今做底工夫便是末後大事也嗚呼小隱者讀此而解則死生之疑脫然釋矣非出世之第一義耶
晉宗炳字少文南陽人精元理入廬山依遠公蓮社後還江陵閒居絕俗衡陽王義季在荊州親至其室炳角巾布衣引見不拜王曰處先生以重祿可乎對曰祿如秋草時過即腐炳雅好山水西陟荆巫南登衡岳結宇山中懷向平之志
晉雷次宗字子倫豫章南昌人博學明詩禮入廬山預蓮社元嘉十五年召至京師除給事中不拜久之還南昌與子姪書曰吾童稚之年已懷遠略弱冠托廬山事釋和尚游道飡風二十餘載淵匠既傾復與汝曹歸耕先隴自今以往家務大小一勿見關
敬虛子曰昔有沙門慧遠者於廬山開白蓮社用修靜業同修者有十八大賢而宗雷在十八大賢中為稱首故黄太史詩曰白蓮社裏覓宗雷今据二人本傳又皆慕向子平者頓脫家獄饒激清飈其雲霄中人物也我輩迷惑終日浮沉於世故羈絆於俗緣豈不真同壤蟲之仰黄鵠耶悲夫悲夫
嚴光
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少與光武同游學暮夜宿息寒不得寢臥更相謂曰後日貴憶此勿相忘及光武即帝位乃變姓名隱身不見帝令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乃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設樂陽明殿命宴會日暮留宿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中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
敬虛子曰人唯不美外物之為美始無心累無心累始見天真見天真始知人之所以為人也奈何世俗率羡美外物輒累其心雖冒人之形而不得嘗人之味享人之趣殊可悼也予次小隱書至嚴子陵未嘗不廢書而嘆曰域中之大天子也避而弗就諫議大夫清貴之秩也竄而弗屈斯二者曾不層以為美外更有何物足羡得以累其天真也子陵其達人之為人者歟嗚呼小隱者有欲不負乎人之生也將嘗其味將享其趣則夫道術之所在不有風於斯人而起耶
趙宋蘇雲卿廣漢人靖康之亂避地豫章東湖鄰曲皆稱曰蘇翁少與魏公張浚為布衣交浚既入相遂薦共濟大事然莫知所在高宗令其尋訪之聞在東湖浚作書托守臣躬親稟請及造其所乃獨居茅舍以種園織屨為生得書不剝佯許詣朝其夕遜去翌早守臣悉來迎接唯見請書留案遺一詩云多年别作一家風豈料閒名達帝聰自有時人貪富貴莫將富貴汙蘇翁
敬虛子曰人之所欲者富與貴也所惡者貧與賤也然富貴者行其勢貧賤者行其志顧天下必有志而必無勢若子陵之於光武雲卿之於魏公可見已夫光武魏公本以故人之情延二子二子者飄忽而去曾無繫留光武魏公卒不能致果哉志可必而勢不可必也豈特二子巢許逃於箕颍而堯不能書夷齊竄於首陽而周不能致嗚呼本一微末也非不能致正欲遂其高尚全其操節將藉此以洗穢濁之習而起清明之會也用是觀之世可少隱士哉
梁鴻
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同縣孟氏有女擇對不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鸞者鴻聞而聘之字之曰德耀孟光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因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邙兮噫顧見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肅宗聞而非之求鴻不得鴻乃易姓名與妻子居齊魯間又去適吳及卒遂葬要離冢旁
敬虛子曰山林之人其德在於默足以容梁伯鸞初焉與妻之隱霸陵也真能以此撰德及其出關過京而五噫之歌侵逼時政奚為而輒戾初心也至於奔亡竄徙幸而得脫豈不為後來之永戒若曰靜中不忍技癢著書立言亦但可漱閒情之芳潤耳一時是非得失無關可也雖然猶非所謂善忘者世豈無含真抱素完性命以自終視著書立言皆贅物也嗚呼安得夫斯人而與之共小隱哉
韓康
韓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常採藥名山賣於長安市口不二價三十年時有女子從康買藥守價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韓伯休那[那乃賀切語餘聲]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為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徵不起桓帝備禮聘之康辭安車自乘柴車冒晨先使者發至亭亭長以韓徵君當過方發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為田叟也使奪其牛康即與之因逃遯以壽終
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呂徽之先生家僑居萬山中安貧樂道常逃其名耕漁以自給一日詣富室易穀種值雪聞分韻作詩一人得滕字苦吟弗就先生不覺失笑眾聞而出見其露頂短褐布襪草履輒侮之且詢見笑之由不得已乃曰我意舉滕王蛱蝶事耳眾嘆服問其姓字不答眾曰嘗聞呂先生豈其人耶曰我農家安知呂先生惠之穀不受必易之而去眾隨遣人尾其後路甚僻遠雪晴往訪之捕魚換酒盡歡而罷眾回翌日再躡其蹤則已遷居矣
敬虛子曰人亦有言名者造物所忌又言造物忌無實而得名夫觀其所忌是名本人患世悮以為人利而亟亟營之何也韓康呂徽之乃大有所見是故一則避名深入而不出一則逃名長往而不反方且柴車幅巾方且草履短褐脫去外飾渾然不露殆將忘乎形骸者而又奚事於名嗚呼至人之行如此庸非小隱之上根大器獨觀素樸之深者歟
敬虛子曰夫韓之避名呂之逃名固以為至人之行矣何仲尼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曰非如舊訓也按此乃聖人闡人之了死爾耳疾是不疾而速之疾其字取義於矢沒世言死也疾沒世言死之逸也且君子平時處世今日沒世不但沒世而必曰疾沒世殆如矢之飄激而遠曾無係留若然者臨箦之際豈有災阨之纏愛欲之牽煩寃悲苦而弗忍離者死何如其逸也夫既疾沒世矣仍復名不稱焉若然者是初之生世清淨而來終之沒世清淨而往杳無形跡之痕可見羶薌之氣可挹本然性體夐莫之隙脫洒出世不滯絲毫也將取奚端而名稱古人有言雁過長空影落塞水雁本無留影之心水無戀雁之意正夫子名不稱焉義也云何世人多有未了嗚呼吾何以遘韓康呂徽之之良而與之了此哉
龐公
龐公者南郡襄陽人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荆州刺史劉表數延見不能屈乃就候之謂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鼋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趨舍行止用人之巢穴也各得其所而已矣因釋耕於隴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我獨遺之以安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采藥不反
敬虛子曰自上代之風薄人咸習功利以成性中間豈無孤潔之士破習而出者然富貴之豔外淫貧賤之戚內激曾未幾時初志輒遷而習性竟勝矣此北山所以起移文之嘲也予讀龐公傳未嘗不廢書而嘆其志之果也性之定也是故服耕而處既善避人采藥而行遂大忘世杳然不見天地間富貴貧賤為何物聊無一點習疵謂非上代之遺民矣乎嗚呼鳳不容以笯而豢麟不可以羈而游杜子美謂劉表焉得取誠哉劉表焉得取也
管寧
管寧字幼安朱虛人家貧好學坐一藜牀五十餘年未嘗箕股當膝處皆穿在家常着皂帽布裙而已吟詠詩書不改其樂寧本東漢人暨魏受禪尚在明帝特具安車蒲輪束帛加璧聘焉會寧卒年八十四歲
三國其時魏有張臶胡昭者俱養志不仕臶少游太學學兼內外袁紹前後辟命不應表除樂平令不就戴鵀巢門陰臶曰戴鵀陽鳥也巢門陰此凶象也乃援琴歌詠旬日而卒年一百五歲昭居陸渾山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正始趙儼薦曰天真高潔老而彌篤元虛靜素有夷皓之節公車特徵會卒年八十九
六朝馬樞字要理扶風人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梁末隱居茅山宋元嘉初文帝徵為度支尚書辭不應命樞目睛洞黄能視闇中物有白鸛一隻[白燕一雙]巢其庭樹馴狎櫩廡時至几案春來秋去幾三十年
五代鄭遨字雲叟滑州人舉進士不中乃入少室山為道士聞華山有伍粒松脂入地千歲化為藥能去三屍因徙居華陰求之唐明宗以左拾遺晉高祖以諫議大夫召之皆不起
敬虛子曰論語說賢者避世又說作者七人古注云作謂高尚其事避世則君莫得而臣也若然非易所謂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之義乎彼三國六朝五代之世何世也正自古以來天地不交之大否管幼安諸人各崇儉德不榮世祿辟之不應也徵之不就也召之不起也按其行固賢者之避擬其倫殆作者之尚矣嗚呼天下將亂道在小隱逸騖而高翔其諸君子亦有樂取於是歟
戴逵
戴逵字安道譙國人少博學好談論善屬文性不樂當世以琴書自娛嘗作閒游贊曰物莫不以適為得以足為至彼閒游者奚往而不適奚待而不足故蔭映巖流之際偃息琴書之側寄心松竹取樂魚鳥則澹泊之願於是畢矣
趙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予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蒼蘚盈階落花滿徑門無剝啄松影參差禽聲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隨意讀詩文數篇從容步山徑撫松竹與麛犢共偃息於長林豐草間坐弄流泉漱齒濯足既歸竹牕下則山妻稚子作筍蕨供麥飯欣然一飽出步溪上邂逅園翁畦友問桑麻說秔稻量晴校雨探節數時相與劇談一餉歸而倚杖柴門之下則夕陽在山紫綠萬狀變幻頃刻恍可入目牛背笛聲兩兩來歸而月印前溪矣
敬虛子曰以予觀於戴安道與夫羅大經可謂善述自適之趣歟雖然亦特外境耳要之内心定而外境適者方為善苟徒外適而内弗定或有時而厭惡其寂則不勝馳擾矣是以上士居常涵養其內心而能定能定者必能靜靜則湛然無累偶與外境相值則情之所發者正樂之所得者真其適為有本矣若但以得外境為自適吾恐猶非古之善自適者矣
陶潛
陶潛字淵明後以字為名更字元亮潯陽柴桑人少有高趣宅邊有五柳樹因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解歸後為彭澤令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義熙末徵著作佐郎不就潛好書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欣爾有喜嘗言夏月虛閒高臥北牕下清風颯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宋元嘉四年卒谥曰靖節徵士
趙宋邵雍字堯夫其先范陽人後徙居洛陽王拱辰之尹洛也為市宅於天津橋南富鄭公弼命其客買對宅一園皆有水竹花木之勝雍在洛四十年安貧樂道未嘗攒眉所居為安樂窩冬煖夏涼遇有睡思則就枕因自號安樂先生旦則焚香燕坐晡時酌酒三四甌微醺即止常不及醉也喜吟詩作大字書遇興則為之隆寒盛暑閉門不出曰非退者之宜也春秋乃遊乘小車一人挽之惟意所適為詩以自咏曰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士大夫識其車者爭相迎候乃賡之曰林間高閤望已久花外小車猶未來可謂風流人豪也歟好事者別作屋以候其至名之曰行窩遇主人喜客則留三五宿又之一家亦如之或經月忘返初本欲有為以聞鵑而止年六十始為隱者服烏帽縚褐見卿相不易也年六十七卒谥康節先生
敬虛子曰天之生物恒以至趣委諸人故萬物之性人為貴奈何人弗能盡性而人其人也莊子曰惟蟲能蟲惟蟲能天言蟲之受於天者無弗能也而人反弗能人其人是非大可哀乎前予於嚴子陵傳曾嘆世俗雖冒人之形不得嘗人之味享人之趣玆見淵明堯夫之為人外適其境之順內樂其情之閒忘乎富貴而官爵祿位安於遇脫然而無所縻也超乎貧賤而居動服食游於淡泰然而無所隕也凡天地間一切物事舉莫得以累其元真而天德常寧則是不惟得以嘗人之味而且得以享人之趣矣則是不惟有以能人之人而且有以能人之天矣嗚呼若此者庶乎無負於天之所委而全其所貴然則小隱之儀型不亦的的有在於斯人歟有在於斯人歟
孔淳之
孔淳之字彦深魯人也居會稽剡縣性好山水每有所遊必窮其幽峻或旬日忘歸與徵士戴顒等共為人外之游會稽太守謝方明苦要之不能致使謂曰既不入吾郡何為入吾郭淳之笑曰潛游者不識其水巢棲者非辨其林飛沉所至何問其主元嘉初徵為散骑侍郎乃逃於上虞縣界家人莫知所在
敬虛子曰孔淳之性好山水雅尚游涉予讀其傳愛之因思金壇王樗菴先生向以僉憲飭兵我州曾多攜圖畫來問其故曰初調官於此即聞地無山水登越恐塵滓肺肝假此有時展翫滌除耳大抵高人之抱類如此閒遠也乃予亦篤山水之好奈何僻此荒寂後樗菴官满南去憐予有志欲引過江卜勾曲山下以居久之將往觀雁蕩天台匡廬武夷峨嵋羅浮諸山仍還勾曲講學而終予忻然欲從之輒以母老家貧不果雖然傳稱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說者乃謂聖人之志不在山則夫樗菴之志果在山耶抑別有所關耶
明僧紹
明僧紹字休烈平原鬲人也明經有儒術隱居長廣郡勞山宋累徵不就齊建元初徵為正員体郎亦稱疾不應後住江東攝山聞沙門遠宿德往候定林寺高帝欲見之遠問曰天子若來居士若為相對僧紹曰山藪之人正當鑿坏以遯若辭不獲命便當依戴公故事既而遯還攝山帝甚以為恨仍賜竹根如意筍箨冠隱者以為榮焉
趙宋南安翁陳元忠赴省試日暮投宿其家見几案有書籍陳曰訓子讀書乎曰種園為生耳問藏書何用曰偶有之亦入城市乎曰十五年不出矣明日陳別去以事留城中忽見翁倉皇而行陳追詰十五年不出何為到此曰吾有急事乃大兒於關外鬻果失稅送郡當杖遂與小兒詣郡願代大兒又以罪在己忽小兒來翁耳旁若有所請郡守疑問對曰我父元係帶職正郎宣和間累典州郡誥勅見埋於山下守遣吏隨兒發取得之延翁上座謝而釋其子次日枉駕訪之室已虛矣
敬虛子曰小隱之為德名跡祕者上也名祕而跡弗祕者次也跡不祕而人莫能浼之又其次也乃若名跡暴著走弓旌以聘者斯下矣亦以隱稱其實有疵不見夫投骨者乎蟻必聚而吮之骨何心於蟻而蟻必吮之者腥羶之氣招之也名跡暴著是腥羶之招身既隱矣焉用此乎明僧紹在當時乃為宋齊所賢累徵特赐迤邐而來謂我無以招之彼何緣而至也自世俗而觀誠為榮遇自隱德而言不亦有疵乎於此所以有取於南安翁也正以其名祕而跡弗秘過此以往则名跡俱祕矣嗚呼窮山僻谷安知無有若而人者殆何日脫屣而往從耶
陸夸
陸夸趙郡高邑人少有大度不拘小節耽好書傳未曾以世務經心好飲酒浩然物表高尚不仕寄情邱壑少與崔浩莫逆之交浩為司徒奏徵為中郎辭疾不赴或謂夸吾聞有大才者必居貴仕子何獨在桑榆乎遂著知命論以釋之
敬虛子曰予嘗考論古今隱逸傳至北史見陸夸著知命論於是喟然嘆曰嗚呼命也者稟於有生之初者也死生壽夭貧賤富貴以至存亡得喪榮辱顯晦蓋皆一定人不可得而易亦非人之可能而易也知命則不怨天尤人而修身以待之由是於一切儻然之遇來莫之迎去莫之將且復安於命而無所用易矣是故知命者大快活法也安命者大休歇事也小隱者未達乎此而欲與天為徒得乎
韋夐
韋夐字敬遠杜陵人志尚夷閒澹於榮利所居之宅枕帶流泉夐對翫琴書蕭然自逸至有慕其閒素者載酒從之亦為盡歡接對忘倦明帝為詩貽之號曰逍遙公
唐方干字雄飛桐廬人性不羈一舉進士不第遂隱居於嚴陵釣臺東之白雲原又別業在越之鏡湖上嘗吟咏以自喻云世人如不容吾自縱天慵落葉憑風掃香秔倩水舂花朝連郭霧雪夜隔湖鐘身外能無事頭宜白此峯
趙宋魏野字仲先陝州人性嗜吟詠不求聞達居州之東郊手植竹樹清泉環繞旁對雲山景趣幽絕鑿土袤丈曰樂天洞前為草堂彈琴其中笑歌終日出則跨白驢以遊
元王冕諸暨人幼依僧寺讀書及長屢應進士舉不中棄去攜妻孥隱於九里山種豆三畝粟倍之樹梅花李桃杏居其半芋一區薤韭各百本引水為池種魚千餘頭結茅廬三間自題為梅花屋人至不為賓主禮清談竟日不倦食至則食都不必辭謝
明谢承祐海陽人少游京師見勢利烜赫怏怏不樂歸過寶雲山中見野凫飲啄沙岸悠然自得語其友曰人生斯世如輕塵依弱草而乃以儒冠拘繫良可恥也於是結齋郡南有長溪曠野可以游適買驢一頭舟一隻興至幅巾野服任意所之既倦而休休而復作謂唐虞事業盡在是矣
敬虛子曰世有談清福者然而知清福者孰人哉至於享清福者又孰人哉近時有胡九韶者寒士也每日晡焚香九頓首謝天賜一日清福妻曰三餐菜粥何名清福曰吾幸生太平之世無兵禍又幸一家骨肉無饑寒又幸榻無病人獄無囚人非清福而何若胡九韶者可謂知福之人也而韋夐而方干而魏野而王冕而謝承祐庸非享福之人歟雖然內典猶言一物無所累心之謂福夫一物無所累心視此不更別有一般清味嗚呼小隱者又曷可不咀此等味耶又曷可不臻此等福耶
王績
王績字無功絳州人性簡放不喜拜揖鄉族慶弔婚冠不與也隋大業中舉孝廉為六合丞嗜酒不任事罷歸遊北山東皋著書號東皋子貞觀中困於貧復調選時大樂署史焦革家善釀因求為丞數月革死妻袁氏送酒不絕歲餘袁又死歎曰天乃不令吾飽美酒耶棄官還鄉里有渚田數頃奴婢種黍春秋釀酒養凫雁蒔藥草自供以周易老子莊子置牀頭他書罕讀也
唐白居易醉吟先生傳醉吟先生者忘其姓氏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其為誰也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臺榭舟船具體而微先生安焉性嗜酒耽琴淫詩往往乘興肩輿適野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因自吟咏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放眼瞰青山任頭生白髮不知天地內更有幾時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吟罷自哂揭甕發醅快飲數杯兀然而醉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云
敬虛子曰人之性情以自適而和自適而和則天真將不遠而至然自適本於內無待於外待外而適則非適矣是其故何也凡有待則物為主物為主則有時而莫供怍意因弗遂而動燥心由有滯而生銜乎逆之恤而奚有於適之和是以古之善自適者一物無所待於外正欲養乃天真耳王無功白樂天世稱自適之賢奈何必有待於酒也而後適是酒適也自適也夫酒適與自適必有辨人之言曰醉中雖可樂猶是生滅境用是觀之以酒適者仍是幻作更在自適之外而豈所謂天真之適耶
張志和
張志和字子同婺州金華人年十六擢明經以策干肅宗時見賞重待詔翰林以親喪不復仕居江湖自稱煙波釣徒著元真子亦以自號帝嘗賜奴婢各一人志和乃配為夫婦名之曰漁童樵青或問其故答曰漁童使捧釣收綸蘆中鼓紲樵青使蘇蘭薪桂竹裏煎茶以此放浪終於江湖間憲宗畫像訪之卒不能致
敬虚子曰天地間大有清事唯至人得而領之是故物之疵無以湼其純氣俗之駁無以澱其皓質蕭然超於物象之上洒然游於諸塵之外是至人之風天下以清也張子同曾著元真子數十百言向予偶見之似非喫烟火食語玆讀其傳又如此孤遠昔人謂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果矣嗚呼小隱者未遡元真子之風寧識別有天地之清事哉
司空圖
司空圖字表聖河中人擢進士為侍御史時天下離亂圖本居中條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隱不出名其亭曰三休作文以見志曰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瞶三宜休又豫為冢棺遇勝日引客坐壙中賦詩酌酒徘徊客或難之圖曰何不廣耶生死一致吾寧暫游此中哉年七十三歲卒
敬獻子曰昔人豫寘壽藏東漢趙岐已有之又唐姚勗宰相崇之孫也曾於萬安山麓署兆曰寂居穴墳曰復真堂剟土為臺曰化臺是皆古達人齊死生之奇行也乃若司空表聖之坐壙賦酌蓋又太忘乎死生游於無方之外愈出而愈奇者也嗚呼小隱者曷可以少此等奇哉
敬虛子曰近檢佛藏到此土撰述禪宗頌古聯珠集見樓子和尚聞人唱云你既無心我便休因而悟道夫何以悟道也蓋釋氏之教有假我有真我你者假我也我者異我也人之所以不得休者正假我有心日擾擾而多事夫既假我無心是一切幻緣不起則真我便無事而休矣非道而何然則司空表聖之三休果你無心而我便休者耶又見古詩云誰人肯向死前休且表聖豫為冢棺賦詩酌酒於壙中此非向死前休者不肯也是知三休殆肯死前休者耶嗚呼表聖作矣今也其何以逢我便休者死前休者相與而共此小隱哉
陸羽
陸羽字鴻漸復州竟陵人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諸水濱畜之既長以易自筮得蹇之漸曰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乃以陸為氏名而字之上元初隱苕溪自稱桑苧翁闔門著書或獨行野中徘徊不得意或慟哭而歸故時謂接輿也
宋閩人謝翱字皋羽所著詩文名晞髮集宋之亡也避地浙東隱不肯仕晚愛子陵臺下白雲原有時登臺以竹如意擊石歌招魂之詞曰魂來兮何極魂去兮江水黑化為朱鳥兮其咮焉食歌闋竹石俱碎失聲慟哭
敬虛子曰哭乃人之一情也情有所傷則感而為哭若陸羽謝翱之所蹈庸非山林無聊之慍耶然而羽誠自愠翱猶有所關蓋忿宋國之亡抱伯夷叔齊首陽餓死之節也翱又嘗撰西臺慟哭記有曰阮步兵死空山無哭聲抑竊論之阮步兵之哭狂也陸接輿之哭愠也謝晞髮之哭忿也無非情有所傷感而為哭者也往予少時曾有感傷欲到泰山巔崖俯候旭日嚼其紅焰噴嵐吸靄披髮瞑目長號大嗷信步而東任其顛蹶以自盡聞者靡不訇然一笑咻其痴騃由今日觀之則訇然一笑者之所咻是誠大有誨於我也嗚呼古有善哭者其音旨殊絕清戚哀婉寫出腸内之幽悰鬱悃不待愬人而人顧勃然動懷蓋本域中之奇氣逸響曷可不收以備小隱一種超世風悲云爾已耶
种放
种放字明逸洛陽人少與母俱隱終南山豹林谷之東明峯結草為廬以講習為業自稱退士嘗作傳以述其行事淳化初被召因母恚未起母卒咸平中再召乃詣京師拜左司諫直昭文館明年請暫還山許之
退士傳退士不知誰氏然嘗自稱仲山甫之後也以耕食於南山中號退士退士性恬易善自持常以聖賢方正之言監諸己或未善則悔恨立遷平生寡嗜慾樂游雲霞空荒間常自足不顧窮困幼時拘父兄教以章句奇偶之學干於時不遂志已而遂棄所學退居深山窮谷中取經史恣讀之著蒙書十二篇大抵務黜邪反正義磔姦蠹又條自古之文精粹者使學者窺之雅尚山林之居每登高邱步邃谷延留宴坐見懸巖瀑流壽木垂蘿閟遠岑寂之處則終日忘返亦忽忽杜門稱疾隱几常百餘日而人不知其然吉凶慶吊之外平時亦罕接人事不交權貴所與朋類自非道義所在亦不汲汲而取遇事感激亦率為歌詩箴頌或有誚之曰是退也退其迹耶退其名耶退士則曰不退而迹庸為爾直不退而名庸為爾程嗚呼名迹判於時神心交於機俾道踰而下欺義忒而中離予獨無退乎予獨無退乎
敬虛子曰种明逸初與母隱時曾以野服見陳希夷陳豫令人灑掃种至拜庭下陳挽而上之曰君他日顯仕也暨母卒果應召受爵真廟待以殊禮恃恩傲物大為王嗣宗所排清節輒損若种者似非巖中真品也雖然此其後來事耳彼早歲閒適若退士傳之烈也亦足以抗巢由拉夷皓奈何其質不堅顛撲而破其根不深引拔而遷曷得不起昔人北山移文之嘲也嗚呼庸非小隱一不遠之鑒耶
林逋
林逋字君復杭州錢塘人少孤力學不為章句性恬澹好古弗趨榮利家貧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放游江淮間久之歸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嘗自為墓於其廬侧終時作一絕云湖上青山對結廬坟前修竹亦蕭疎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卒仁宗赐諡和靖先生七世孫洪亦潛隱不仕著書自適題其書曰山家清事云
林洪山家清事择故山濱水地環籬植荊棘間栽以竹内植梅舍三寢一讀書一治藥一後舍二一儲酒穀列農具山具一安僕役庖廚稱是童一婢一園丁二犬十二足驢四號牛四角客至具疏食酒核暇則讀書課農圃事落成謝天所賜律身以廉介處家以安順待下恕交隣睦為子子孫孫悠久地
敬虛子曰閒適之事天常限人近聞南中一富翁每緣公務入城殊憚其煩揭四字於其室曰望城欲哭一日焚香告天曰願薄田二十畝自為耕穫老於山林足矣忽空中應聲云欲富貴則與之此則不可是知閒適難於富貴天不輕以與人何林氏祖宗之閒適世系若此也書云皇天輔德林氏必世擅天輔之德者不然天詎私之小隱者可以觀矣
敬虛子曰楊慈湖遺書云人生一世只忙迫一場便休又云凡有家者或棟宇可居穀粟可食更園蔬足用已屬於富惜人不知是以人間得知足之樂者鮮予謂人唯鮮得知足之樂所以只忙迫一場便休豈不即是世間大苦抑以觀於林氏祖孫之閒適卻離遣此苦而自由自在矣夫自由自在本生人無上之快事若此者奚啻不忙而已也奚啻知足而已也嗚呼小隱者可以悟為人處世之方矣
王譙
王譙字肩望淄川人居縣北梓桐山博通羣書尤善老易咸適中契丹游騎渡河舉家被掠譙即挺身入契丹訪父母累年不獲還東山刻木招魂以葬北望歎曰身世如此自比於人可乎遂與俗絕自號贅世翁累甎自環謂之繭室中置石場刻石其上曰生前投軀以虞不備沒後寄魄以備不虞病革入室自掩戶卒
敬虛子曰天地之道有順有逆人之所值莫非命也奈何世俗之為謀率向順而背逆然順非向之而可致逆非背之而能逃惟聽其來而安之斯之謂正予次小隱書至王肩望未嘗不歎伊人之逆乃零丁孤苦若是耶棲遲東山孑身隻影環磚刻石以死自誓厥後果如其誓死焉可謂安於逆矣夫天下祇知有履順之隱博興泉石取樂魚鳥已爾詎知又有此安逆者夫逆能安之然後為真隱昔人常隱之外別有真隱之樂豈不以此為尤賢乎
俞汝尚
俞汝尚字退翁湖州烏程人少時讀書於鄣南之崑山為人温温有禮議論不苟不肯料理生事澹於势利不以貧乏撓其懷擢進士第涉歷州縣無少營進取之心親故有責以不為子孫地者汝尚笑曰是乃所以為之地也當六月徂暑寢室不可居出舍於門妻黄氏就視之汝尚曰人生七十者稀吾與汝皆過之可以行矣妻應曰然則我先去後三日卒汝尚庀其喪為作銘召諸子告曰我亦從此逝矣隱几而終相去纔十日
趙宋李薦師友談記東坡公云日者王實見訪實韓持國壻也因問持國安否曰自謂已癃老且將聲樂酒色以娛年東坡曰唯其殘年正不當爾頃有一老人置酒會親友酒闌語眾曰老人即今且去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諸子乃惶懼呼號願留一言為教老人曰只宜第一五更起諸子未喻老人曰唯五更可以勾當自家事諸子曰舉家諸事皆自家事豈有分別老人曰不然所謂自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且吾平居治生今日就化可將何者去諸子頗悟請君言於持國勾當自家事與其勞心聲酒不若為可以死時將去計也
敬虛子曰人之死生亦大矣二者均為重焉世俗多狥生之欲而罔念其死何也方其狥生也以為死期尚遠擾擾於恩愛之牽汲汲於利名之競了莫知止然曾未幾時少壯忽老日復一日俄纏災而臨簣始嗟凶而起悔此時也筋骨委敝喘息綿微過已無補善將奚遷抑且奈何齎恨而輒沒永含無量之悲豈不痛哉冤苦也玆觀俞退翁夫婦之死感時刻日從容而逝寧無道乎是蓋學於佛氏而有得焉者也世訶佛氏之學為死人之事夫死乃人之所不免固大事也重事也奚為而不學予既述退翁之傳再附東坡之談正欲小隱之人知所學焉以善其死嗚呼閒林靜宇之下洗滌心攪擺脫物累收斂元真鍊養至性顧不應遲遲為之臨了一旦倉卒徒恨而無所將也
敬虚子曰予既次退翁東坡以明善死之學又嘗聞之昔吾有先正曰人之形有死生而性無死生猶人之形有老少而性無老少此言可謂善喻人唯不達性無死生胥貪生厭死惑矣其在孔門子貢問死子曰待汝死時自知之夫死則無知矣乃曰自知之可見形死而性不死也夫形死而性不死此性之所以妙老少而靈貫死生而活或者竊謂性與死生原不相干識乎性與死生原不相干則見性矣嗚呼安得夫見性之人而與之共了死生耶
譙定
譙定涪陵人學易於郭曩氏郭曩氏世家南平始祖在漢為嚴君平師世傳易學蓋象數之學也定聞程頤講易於洛往學焉遂得聞精義而歸初頤與兄顥依父珦宦游成都見治篾箍桶者挾册視之易也欲致詰篾者先曰若嘗學此乎因指未濟男之窮發問二程遜而問之則曰三陽皆失位兄弟涣然有省其後袁滋問易颐曰易學在蜀滋入蜀見賣醬薛翁於眉邛間與語大有所得郭曩氏篾叟醬翁皆蜀之隱君子也
敬虛子曰甚矣易道之大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仲尼所以五十而學易玆何歷取易於蜀之隱人也豈以學易者往往而不得其門尚訓詁則穿鑿其意好文章則支離其詞致使天地之義不立作者之心俱晦而然耶傳曰禮失求諸野蓋言世之行禮者太文而失真反不若野雖質樸而古意猶存也然則歷取易於蜀之隱人者無乃求禮於野之謂歟
松江漁翁
松江漁翁不知其姓名每棹小舟往來波上扣舷飲酒酣歌自得閩人潘裕自京師調官回遇而異焉揖之曰先生氣貌非漁釣之流願丐緒言翁瞪視曰君不凡若誠有意能過小舟語乎裕欣然過之翁曰吾厭喧煩處閒曠遯迹於此三十年矣幼喜誦經史百家言後觀釋氏書今皆棄去唯飽食以嬉裕曰先生澡身浴德若此盍仕乎笑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吾雖不能棲隱巖穴追園綺之蹤竊慕老氏曲全之義且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心形俱忘其視軒冕如糞土耳與子出處異趣子勉之裕請其舍曰吾姓名且不欲人知況居室耶使裕反其所鼓枻而去
敬虛子曰予每讀松江漁翁傳未嘗不振刷而起羡其騫騫然漱靈液於霞外灑清風於域中忘世善遣如是哉如是哉昔者竊聞之郭象注莊子有曰既遣是非又遣其所遣然後無所不遣而是非去也謝靈運括其義而詠之曰一悟得所遣大凡道理皆由悟而得一有所悟真見夫天地之間澹而無事其有累吾身心者奚容而不遣遣之遣之而又遣之以至於無所遣遂乃一切蕩豁無物嬰拂將與太虛同妙而常樂自然斯老聃莊周之能事也不意乃翁悟而得之契大教之元旨諧生人之本趣焉爾嗚呼古來高士多藏於漁釣豈閒寂能生至心抑虛明必知所止也
杜生
杜生穎昌人不知其名縣人呼為杜五郎所居去縣三十里有屋兩間其前空地丈餘即為籬門生不出門者三十年黎陽尉孫轸往訪之問其不出門之因生指門前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納涼其下但無用於時無求於人偶自不出耳問其所以為生曰唯與人擇日及賣一藥以具饘粥後子能耕自此食足择日賣藥一切不為問常日何所為曰端坐耳颇觀書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觀淨名經當時極愛其議論今忘之并書亦不知所在久矣時盛寒布袍草屩室中枵然一榻而已轸嗟嘆留連久之乃去
明敖英綠雪亭雜言鄺子元由翰林補外十餘年不得賜環嘗侘傺無聊遂成心疾每疾作輒昏愦如夢或發譫語不作無異平時或曰真空寺有老僧能治子元往叩之老僧曰相公貴恙起於煩惱煩惱生於妄想妄想之來其幾有三或追憶數十年前榮辱恩雠悲懽離合及種種閒情此是過去妄想也或事到眼前可以順應卻乃畏首畏尾三番四覆猶豫不決此是見在妄想也或期望日後富貴榮華皆如其願或期望功成名遂告老歸田或期望子孫登庸以繼書香與夫一切不可必成不可必得之事此是未來妄想也三者妄想忽然而生忽然而滅禪家謂之幻心能照見其妄而斬斷念頭禪家謂之覺心故曰不患念起唯患覺遲此心若同太虛煩惱何處安脚又曰相公貴恙必原於水火不交何以故凡溺愛冶容而作色荒禪家謂之外感之欲夜深枕上思得冶容或成宵寐之交禪家謂之内生之欲二者之欲綢繆染着皆銷耗元精若能離之則腎水自然滋生可以上交於心至若思索文字忘其寢食禪家謂之理障經綸職業不告劬勩禪家謂之事障二者之障雖非人欲亦损性靈若能遣之則心火不至於上炎可以下交於腎故曰塵不相緣根無所偶返流全一六用不行又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子元如其言乃獨處一室掃空萬緣靜坐月餘心疾如失
敬虛子曰佛言人都在闕陷世界由今觀之豈不誠然哉是故得此求彼無少休息卒之淪溺以死者皆坐是也然究竟其所從來率緣根器淺薄兼以習陋難除遂大為一切諸塵所迷爾耳乃若杜生所為與夫真空寺老僧所言非渡迷一筏耶小隱者果能返觀內照研尋靜真而有時得以乘此筏也達彼岸也自能遣離自能圓滿將別具一隻眼瞰破大干劫累横出一枝法向毗盧頂上行夫豈終住此闕陷世界哉嗚呼此可以易易能之
順昌山人
順昌山人靖康末有避亂於順昌山中者深入得茅舍主人出風裁甚整怪而問曰諸君何事挈妻孥能至是耶因語之故主人曰亂何自起耶眾爭為言主人嗟惻久之曰吾父為仁宗朝人也自嘉祐末卜居於此因不復出以我所聞但知有熙寧紀年亦不知於今幾何年矣
晉陶潛桃花源記晉太康中武陵人捕焦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華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捨舟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平地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邀還家為設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誌之及郡下詣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士也聞之欣然欲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敬虛子曰予述小隱書終於順昌山人傳且系以桃花源記何也蓋歎生民之真今獨見於窮山僻谷間雖然非異也憶遐古之代天下沉冥無事舉一世而咸游於混茫淡泊之中熙熙皞皞與物無容而守乎自然當是時無地不桃源也無民不順昌山人也此之謂大同此之謂至樂奈何風之變也詐偽日出澆淳散朴其真乃離然後桃源之地特遠而順昌山人者孤絕眾相劫爭胥堕悲苦無異樊禽阱獸則亦何樂乎為人予重戚之潸然流涕若有大不得已者因發揮小隱之道歷綴幽人峭行而輒以此終正謂生民之真本來如是要必如是也而後真始見將吮其味勉強自寬以無負此生耳雖不在窮山僻谷間與在窮山僻谷之樂同嗚呼是書之所由述也不然豈好夫孟稂之行而憑臆肆言甘為縉紳先生所不道耶